丹 青 如 歌
李 虹 霖
在京城地铁站台的喧嚣中,一幅《长白山下我的家》如惊雷乍响,刹那间将我定在原地。那巍峨耸立的银色雪岭直插云霄,仿佛触碰到了天幕的边际;墨色晕染的松林似汹涌的波涛翻涌不息。画中白山松水的凛冽气韵,带着家乡独有的温度与气息,瞬间勾起我心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乡愁。 那是2024年的秋天,我已在京郊的玻璃幕墙与喷气机的轰鸣中漂泊了整整五年。这幅承载着故乡记忆的乡土画卷,以我最钟情的艺术形态呈现,那股咸涩的乡愁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久久不能平静。与吉林画家吴长禄先生的缘分,便是从这幅震撼人心的画作开始。那时的我,尚不知命运的丝线已悄然将我与先生相连。仅仅两个月后,我竟有幸在故乡吉林市影视家协会主办的笔会上与先生相遇。也正是这次机遇,让我得以深入了解先生数十载如痴如醉的丹青岁月,感受其背后深沉的艺术追求与人生感悟。 欢喜乡,这个位于吉林市郊的美丽山村,是吴长禄先生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我童年的欢乐天堂。幼时,父亲常带我到这里戏水,那晨雾中若有若无的松脂香味,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记忆深处。1956年,吴长禄先生就诞生于此,这片如诗如画的山水,滋养着他对关东山水的热爱与痴情。从最初对自然景物的细致观察,到一笔一划在纸上的积累,他的世界因这片土地变得愈发具象而多彩。 在吉林市25中读书时,吴长禄展现出的绘画天赋便已初露锋芒。美术老师宋正文第一次看到他在作业本上涂抹的山峦时,不禁被这个孩子眼中对自然的独特感知所震撼——他的眼底,仿佛倒映着整座长白山的雄浑与壮丽。此后,宋老师给予他悉心的指导和栽培。在老师的教导下,吴长禄的本子里渐渐积攒起山的褶皱、林的呼吸,还有雪域天野间那些跃动的生灵,每一笔都饱含着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敬畏。 1981年,从吉林省艺术学院国画系毕业的吴长禄,如同一只羽翼渐丰的飞鸟,迫不及待地背起画囊,踏上了探索关东大地的征程。他遍访名师,虚心求教,博采众长,不断汲取艺术的养分,逐渐形成了自己豪放粗犷、雄浑博大的独特画风。1988年,是他艺术生涯中熠熠生辉的一年,8幅作品在第一届中国艺术节上同时展出,一时间惊艳四座。《吉林传说》中那些神秘的生灵,带着雪域独有的神秘气息,仿佛从古老的传说中走来;《关东头场雪》里,枝桠承载积雪的力度,展现出大自然的坚韧与壮美,引得美国朋友也为之驻足,最终将其收藏。 然而,在众多展览与荣誉的光环背后,吴长禄先生却始终保持着一颗质朴的初心,一头扎进乡土,默默奉献。数十年间,他担任吉林市船营区欢喜乡文化站长,将文化站的小屋打造成了一座艺术的摇篮。在这里,他手把手地教那些双手粗壮甚至皴裂的乡亲们如何让墨色在宣纸上生根发芽、长出筋骨。墙上、窗上挂满了学员们的习作,那一幅幅充满生机与希望的作品,就像晾晒着的一个个未完成的梦想。吴长禄先生始终拒绝在这些作品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他却格外珍视那块凝结着着他汗水、由省文化厅授予欢喜乡的“民间画乡”牌匾,每次擦拭时都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艺品出自人品,画性源自天性。”这是吴长禄先生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这既是对弟子们的谆谆教诲,也是他自己一生的艺术准则。他的画室里总是弥漫着松烟的气息,砚台中沉淀着三十年未曾干涸的墨汁,每一滴墨都仿佛蕴含着岁月的故事。他精通《易经》,深知创作并非对自然的简单复刻,而是要将雪域的魂魄、天地的灵气熔铸于笔端。他的画在笔墨之间阴阳流转,神韵天成,仿佛能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呼吸与脉搏;他的隶书,笔锋中既有汉碑的方正古朴,又流淌着画意的灵动水纹;他的篆刻,刀痕如老树虬根,每一处都镌刻出天地间的神秘解码。2012年7月,他在吉林市艺术中心举办了个人书画展,119件作品如群山罗列,气势磅礴。观者置身其中,仿佛能看到雪岭在墨色中崩裂,听到松涛从纸面汹涌而来,那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如今,退休后的吴长禄先生更加沉醉于艺术的世界,在夜墨长旅中寻找着心灵的慰藉与创作的灵感。他常常在夜晚作画,墨色在纸上流淌,仿佛一首悠扬的歌,连缀起他对艺术传承和执守,落笔间满是对天地文心的赤诚热爱。去年冬天,在北京民族文化宫举办的一次展览会上,我们一群年轻人有幸现场目睹他作画的风采。宣纸铺开,宛如一片洁白的雪原,他蘸墨的瞬间,仿佛蘸取了漫天星辰的光芒。枯笔皴擦,山骨嶙峋尽显,那是岁月的沧桑与历史的厚重;湿墨渲染,云气蒸腾而起,宛如大自然的神秘面纱。临近终笔,围观的前辈感慨道:“画雪岭最难的不是形似,而是要画出它沉默背后的轰鸣。”我们愣在原地,片刻后再回首纸上,竟真的仿佛看到墨色中磅礴涌动,耳边似有隐隐雷鸣,那是艺术的力量,是大自然与画家灵魂深处的共鸣。2024年10月,北京地铁站举办的《艺脉传承》书画艺术巡展上,我第一次领略到先生大作的魅力;而后,先生的作品入选“我和我的祖国—第五届中国当代书画展”。六十年的丹青岁月,吴长禄先生始终坚守在长白山脚下,以一位纯粹画者的姿态,用一生的痴执与热爱,将雪域的独白谱写成一曲永恒的长歌。
